1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瀋水寒想,那天的同學聚會邀約他會不會找個理由拒絕。
想了許久,他還是輕嘆一聲,知道自己無法拒絕,因為清荷,他就無法把這個拒絕說出口。
當同學告訴他清荷回來定居,大家要辦一個歡迎晚宴的時候,他有一陣的怔忡,然後一顆心怎麼也捂不住地強烈跳起來。
那個眉目清秀,溫婉可人的女子浮現在眼前,一眉一眼,一顰一笑,如此清晰,如此深刻!原來十年的歲月可以這麼短,短到那些過往就在昨天。
當他出現在歡迎晚宴上的時候,清荷正低著頭與其他同學說話,同學們看到他一陣打趣,卻私底下暗暗傳遞著不可言說的曖昧意味。
那段過往,是同學間早就耳熟的關於才子佳人的故事,舊情人相見,被不明意味地看熱鬧太正常不過。
「水寒,你是不是要和清荷擁抱一下呢?」這種相見沒有這種段子的打趣也忒不正常了。
清荷抬起頭看了看他,淡淡地笑了笑。當初是他負了她,她會怎樣恨他,他不知道,所以有些踟躕,怕唐突了她。
清荷卻大方地站起來,走了過來,裸色的蕾絲長裙,染成紅褐色的長髮直直地披瀉在肩頭,眉目一如十五年前秀麗,只是少了些青澀,多了些風韻與時尚。
她站在那裡,恬靜地笑著,臉上淡淡地化了妝,乍看之下似乎並沒有什麼不一樣,可是瀋水寒卻在恬靜的笑容里看到了歲月的滄桑。
清荷輕輕地擁住了他,他一時如遭雷擊,頭腦一陣昏亂,下意識地雙手就緊緊圈住了她的腰,他的雙手有些顫抖,懷裡的女子那麼清瘦,似乎雙手再緊一些,就要被揉碎。
十五年的時光彷彿變成了一陣輕霧淡淡地在兩人中消散,他還是那個學校里的陽光青年,她還是那個學校里清媚的女子。
是一陣哄鬧聲把他扯回了現實,他尷尬卻有些不舍地抽離了雙手,懷裡一空,剛才那溫軟的觸感只留了一絲餘溫在懷裡。
同學聚會,自是熱鬧喧嘩,過往美好的,囧迫的許多故事被一一從腦海里提起,拌在酒香里又被吞進了肚子里,然後化成各種情緒碰撞在空氣里。
清荷坐在瀋水寒的對面,看著已臉紅如棗的他,想到畢業那段日子,瀋水寒就是這樣一場一場的酒喝下來,然後再抱著她痛哭,他說他沒有能力給她幸福,他說希望她找一個更好的,能夠讓她一輩子衣食無憂的人。
她如所有熱戀中的女子一樣,只要眼前的人,而不是現實的生活,女人們總是相信有愛便可以什麼都有。
可男人們從不這麼認為,離開,也許是不愛的借口,也許是自卑的懦弱,也許是現實的無奈。他們往往會把殘酷的現實先看透,然後灌輸給女人,讓她們相信,愛情抵不過現實的麵包。
他終究還是做了愛情的逃兵,沒有任何理由地離開了。在他們租住的那間小屋,清荷整整哭了三天,然後擦乾了眼淚,拎起行李去了另外一個城市。
十幾年來,她一直想問清楚,他究竟是不愛她了才離開,還是因為如他所說的家境與現實的拖累。
酒席散了後,也不知道是不是同學的惡作劇還是同學們認為這一對當初分開得可惜,怎麼也要把他們倆湊到一塊兒來。
人們在有著共同美好過去的時候,就潛意識地把自己留在那份過往的回憶里,而去忽略現在正存在的現實。
所以他們都似乎忘了瀋水寒有妻有子,清荷是一個離了婚的女人,更重要的是他們是曾經愛得如此熱烈的戀人。
曾經的愛情被翻了出來,是洪水的泛濫,還是即將解凍的冰冷恨意?這個時候沒有人去想。
瀋水寒被風一吹,頭腦有些清醒,他轉頭看了看身邊的清荷,理智上覺得應該說再見,可是心底里的那份不舍與依戀讓他怎麼也開不了這個口。
原來十幾年來被自己藏在心深處的那份愛還是如此清晰深刻。
「我們走走吧!」他心底的掙扎被清荷的這句話輕輕就撫平了,他竟是有些意外的歡喜。
一路上,清荷並沒有提起她離婚的事情,他亦沒有問,當初自己的逃避造成了清荷如今的生活,他,是不敢問的。
「水寒,有一句話,我一直想問你。」經過一個街心公園,公園裡跳廣場舞的大媽們早已離開,只有零星幾個晚歸的人,公園裡找不到戀人的影子,如今可以戀愛的地方太多,不像十多年前的他們。
瀋水寒的心中一緊,雙手不自禁地握緊了。
「當時,你離開的原因是什麼?如果你不愛我了,你大可以直白地告訴我,我也不會糾纏你,為什麼要不聲不響地離開?」
事過多年,清荷再問起這個話題的時候,心底深處的那份痛楚雖然還在,但經歷過更多的歲月起伏後,已沒有了當初那錐心的疼痛。
「清荷,你也知道我的家境,大學四年,我都是自己勤工儉學加學貸才把學上完的。臨畢業時,我媽又生病了,家裡更是一貧如洗。我要到處籌錢給我媽治病,還要找工作,還要還貸款。」
「清荷,那個時候,我要不起你!」多年以後,他把自己最卑微的一面坦誠在她的面前,那是那個時候就該說清楚的話。
只是那時候,他說不出口,總覺得不說,心中還有希望,希望這一切過去後,當他有了能力能夠把這一切再要回來。可是當他覺得自己有了可以要的資本時,她卻已不在原地。
「那麼,你不是因為不愛我,煩我了,才離開?」
「怎麼會?清荷,怎麼會?」瀋水寒心中慌亂,那個時候,清荷走得如此乾脆,讓自己後來再也沒有她的音訊,竟是因為她認為他不再愛她?
這些年來,清荷一直固執地想要一個答案,不想自己的愛情死得不明不白。
從當初的萬念俱灰到同意父母安排的婚事,到兩人性格的差異而無法繼續和前夫在一起生活,這個念頭從未消失過。她是那種究其根究要個結果的固執性子。
可是,知道了又怎樣?
千帆過盡,往事已矣,原來,知道了,也不過如此,時光早已不再是可以隨意揮霍的日子。愛早已蒙塵,無法再清楚明白地說出口,他亦或是她早已失去了愛的能力。
與司機說了地址,她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眼淚如泄了閘的水一般洶湧而出。後視鏡里,是瀋水寒怔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的身影。
2
自從見了清荷後,瀋水寒已經無法再像以往一樣平靜無波地過日子了,過去的種種在他的腦海里放電影般一幕幕呈現。
他拿起手機無數次想打電話,卻發現上次因為情緒太過於激動,沒有找清荷要聯繫方式,現在電話號碼沒有,微信沒有,找同學去要,又有些心虛,似乎自己正打算宣告自己要做壞事似的。
如此焦灼了幾日,終是忍不住,找自己最好的哥們要了電話,對話框里,哥們發來一個大大的調笑表情,讓他心虛了許久。
一個白天的班上得神思不定,熬到快下班的時候,他終於鼓起勇氣撥通了電話。
「喂,你好,請問哪位?」電話那頭是清荷有些疲憊的聲音。
「清荷!」他握著手機,有些緊張。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瀋水寒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兩邊既未掛掉電話,也沒有再說話,他知道清荷知道電話這頭是誰。
「清荷,你晚上有空嗎?我想請你吃飯。」
「我有些不舒服,下次吧!」
「清荷,你怎麼了,生病了嗎?」瀋水寒急了。
「沒事,老毛病!」
「你住哪裡,我過來看你。」
「不用,明天就好了,謝謝了。」清荷說完,也沒有等他再問,掛了電話。
瀋水寒卻坐不住了,找哥們要了清荷的地址,也不管那邊發來怎樣調侃的表情,等不到下班時間,跟上司說了句有事,就直奔清荷的住處。
清荷聽到門鈴響時,很奇怪,看著門禁視頻里瀋水寒的身影,一時有些猶豫。只是門鈴不停地響,最終還是按了開門鍵。
開門見到清荷蒼白的臉,瀋水寒嚇了一跳,趕緊進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臉色怎麼這麼差?」
清荷尷尬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你怎麼來了?我沒事。」
「肚子又痛了?你這毛病怎麼這麼多年了還沒有好?」
瀋水寒沒有注意清荷抽出去的手,走到飲水機邊,看飲水機里有熱水,便拿了邊上的杯子倒了一杯水,然後到廚房裡打開冰箱,從裡面拿出一袋紅糖,找了勺子舀了幾勺在熱水裡,攪勻,回到客廳遞到清荷的手中,道:
「怎麼也不打個電話給我,趕快把這個喝了,暖暖。家裡有暖水袋嗎?」說完,轉身又到客廳的腳櫃去找暖水袋。
清荷雙手捧著熱氣騰騰的紅糖水,愣愣地看著瀋水寒,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又落了下來。原來這些習慣經過多年也未有改變,他知道她放置物品的位置,熟練的動作一如多年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
瀋水寒見清荷喝完了紅糖水,想她沒法出去吃飯了,便跟清荷說了聲,開車去最近的超時買了一些菜回來。回到車庫停好車,電話響起來,是妻子筱莉的電話。
「你下班了嗎?要是下班了順便去買點菜回家,我要晚一點才能回去。」
「我,我今天在外面,也要晚一點。」
「哦,這樣啊,那叫我媽把豆豆接到她那邊去吧。出去吃飯少喝點酒,你胃不好。」筱莉在電話叮囑。
「嗯,我知道了。」這麼多年,瀋水寒從未給筱莉一句謊言。今天,這句話卻如此順利地就從口裡溜了出來。他掛了電話,靠在車邊,點了一根煙,才把自己慌亂而複雜的心平靜了下來。
這頓飯吃得自然,與清荷在一起時,他自動過濾了這十多年的時間。似乎眼前的一切才是一直存在的現實,而筱莉與孩子仿若是昨日晚間的夢。
「你的妻子,是怎樣的?」任何女人似乎都逃不脫這種對似是而非的情敵的好奇,清荷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挺好的。」瀋水寒猶豫了一下,說道。他沒法說筱莉的不好,雖然她身上也有很多讓自己不滿意的地方,但是對著另一個女人詆毀自己的妻子,他又做不到。他很想避開這個話題,但是清荷沒有讓他如願。
「怎樣好?」她的心裡其實是有些小小的嫉妒的,似乎只有瀋水寒說妻子很多很多讓人不滿意,她的心裡才會有一絲小得意,甚至是幸災樂禍,看吧,這就是你拋棄我的報應吧。
這種小心思很陰暗,她本不想冒出這種讓自己覺得卑劣的想法。但是,這想法彷彿是連石頭也擋不住的春天的種子,很容易就發芽茁壯。
「她是單位的一個部門領導,工作能力很強,人也很乾練。」他避重就輕。
「那她在家裡呢?你們倆,感情好嗎?」清荷不依不饒,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知道什麼。
她並沒有做好他如果說他們感情很好的感受,她其實更期待他說不好吧?
「沒什麼大矛盾,不過,過日子嘛,總有些磕磕碰碰的時候。」他無招架之力,他不能說他感情不好,好像他更不能說他們感情很好。他更希望她就此打住不再問。
「長得漂亮嗎?」清荷又甩出一個問題,這才是女人之間最終博弈的籌碼吧。
「差不多吧。」他的額頭隱隱有些冒汗了。
他忽然想起那些時候,清荷不停地追問他在校外打工時偶爾提起的那個女同事,漂亮嗎,是不是對你很關照,你對她印象很好嗎·····那個時候,他實在對她難以招架,時隔多年,他再次對她難以招架。
說筱莉不好嗎,她對這個家雖不能如別的妻子母親那樣全身心撲在丈夫孩子身上,但是卻也挑不出大毛病。
在單位里做領導習慣了,回家總不免帶了些習氣,這些他都能容忍,他的脾氣一向很溫和,不過分的事情,他都能雲淡風輕。
說她好嗎,他又說不出太多好的來,正常的妻子,正常的家庭,平靜,幾乎沒有爭吵的日子。
她不會像清荷那樣小女子氣十足,動不動地生個氣,嘟著個嘴想著他哄一哄。好像也未曾因為他與別的女同事有多的交往而質問吃醋。
她不會在看電視時膩歪在他的懷裡。不會在走路時拉著他的胳膊搖晃。不會······
瀋水寒忽然發現,筱莉有太多與他之間的「不會」,而這些「不會」卻是他曾經與清荷的日常。
這麼多年相敬如賓的生活,讓他都幾乎忘了兩個人還有另外的一種相處方式。
「那你是很幸福啰!」
幸福?瀋水寒不知道別人的幸福是什麼,自己的日子也被很多人羨慕。可是,如今想來,是不是太過於波瀾不驚了呢?上班,下班,輔導孩子作業,節假日一家出去走走。
與筱莉說的最多的是孩子的問題,他倆之間,他倆之間親密地說過什麼?居然在腦海里尋不出倆太親密的畫面。
以前他在沙發看新聞,她在卧室追劇。現在一個床頭兩個人,還有兩部手機。
他瀏覽他的網頁,她刷她的朋友圈。日子裡沒有爭吵,但是也沒有親密。
今天清荷的問題,讓他突然意識到了他與筱莉日子裡缺失的東西。但是,婚姻不都如此么?
「那你······為什麼離婚?他對你不好嗎?」瀋水寒聽同學說是性格不合,可這個不合到底不合到什麼程度。他想知道得詳細些,但是又一直不敢問,害怕引起她的傷心。
「沒什麼,其實他對我挺好的,婚後,我一直都沒有工作,他讓我過得很優越。但是,他不能生育,而我喜歡孩子,他不願意耽誤我,所以離了。」
瀋水寒想了無數個理由,就是沒有想到清荷的前夫沒有生育能力。這個原因讓他無比驚訝,但是,他也很佩服這個乾脆果斷的男人。
「你沒有工作,以後怎麼辦?」他聽她說沒有工作過,一下子擔心起來。
「離婚他給了一筆錢,先湊合著,然後我再慢慢找工作。」清荷笑了笑,卻掩飾不住眼角的擔憂與迷茫。
「有什麼困難跟我說。」
「哈哈,難不成你能給我個家?這就是我最大的困難。」清荷開玩笑道。
瀋水寒臉上的表情一滯。
「看把你給囧的,哈哈。」清荷夾了一塊牛肉到他碗里,自己端著碗笑起來。
她卻沒有看到瀋水寒凝滯的表情後面驚濤駭浪般的心情。
3
從此,瀋水寒的平靜如水的生活被投進了石子一般漣漪不斷。況且這顆石子是如此重量級,直投到水心最深處,盪起的漣漪足可以讓他浮沉迷失。
瀋水寒在家裡很多時候開始心不在焉了,用筱莉的話說他這段日子,魂不知道丟哪裡了,常常不在狀態。
瀋水寒知道自己的魂分了一半去哪裡了,他時時刻刻記掛著清荷怎樣了,今天做了什麼,找工作的進展如何了。
她一直被保護地那麼好,忽然之間,要自己去面對一切,她能夠應付嗎?
筱莉的單位改制,意味著有機會也有風險,她比以前更努力謹慎。一向這些都是她自己面對,從未依賴過瀋水寒,這次也一樣。
而瀋水寒也一直認為筱莉沒有任何讓他擔憂與操心的地方。可是,他卻沒有一絲一毫能夠對清荷放心。
筱莉的能力果然是瀋水寒從不用擔心的,幾個月後,她在此次改制中再次往上調了一級。作為丈夫為妻子的成就不能不有所表示,他訂了餐廳,打算帶孩子與筱莉去吃頓飯。
臨出發前他給清荷打了個電話,問她的新工作能否適應。
「還好啦,上司對我挺關心的,哦,今晚說有個飯局讓我一起去。」清荷的語氣很開心,多年未上過班的她可能覺得自己能被重視很是開心吧。
「上司帶你去吃飯?」瀋水寒卻從中嗅到了不同的味道。
「是啊。啊,有電話進來了,是上司的,我不跟你聊了。他在催了。」清荷匆匆掛了電話。
瀋水寒卻不是清荷,一個男上司帶著初來乍到的員工去參加飯局,怎麼想都怎麼不對勁。
一頓慶祝飯吃得瀋水寒心不在焉,眼前總是晃著飯桌上清荷被灌酒被調侃的畫面。中間溜去洗手間打了幾次電話,可是電話一直沒有被接聽。
他有些心慌意亂,匆匆吃完飯,送了筱莉與孩子回家,托口說有人約喝茶,開車到了清荷住處的樓下。
清荷住的小區是個比較高端的小區,周邊沒有鬧哄哄的夜市與店鋪。小區與馬路還有一片綠化帶相隔,五月的洋槐樹花正開得熱烈,一串一串如白玉掛在碧綠的葉間,香氣被五月輕柔的風拂到每個角落。
有些回憶就像這花香一樣,散落在心裡的每個角落裡。這樣和煦與溫柔的夜色很容易讓人陷入某種思緒里。
就像此時的瀋水寒,他的心裡眼裡全是那麼多年前的點點滴滴。清荷的嗔痴,清荷的媚麗,清荷的撒嬌,清荷的生氣,清荷的耍賴,還有清荷對他的信任與依賴······
他以為他已經忘卻了這些,原來不是忘記,只是塵封。今夜是花香的勾引還是自己想要記起這一切?電影般的畫面清晰而明亮地掠過心頭。
「哈哈,難不成你能給我個家?這就是我最大的困難。」
那天清荷的話猛地跳進心裡,他的手一哆嗦,煙灰灑落在方向盤上。
就在這時,後視鏡里,有一輛車在他車後停下來。車門被打開,又被什麼人關上。好似有人要下車卻又被攔住。
看身影想下車的人好像是個女子,清荷!他一個激靈,打開車門走到後面那輛車前急急地拉開車門,車裡果然是喝得有點多的清荷。
一股怒火湧上來,他一把從裡面拉出清荷靠在自己懷裡站好。
「你是誰?」車裡有個男子問。
「我是她老公。」他冷冷地答道,
「請你以後離她遠點。」
然後擁著清荷走到自己車邊,讓她坐好,扣好安全帶,開進了車庫。
上了樓,他幫她把門打開,又幫她脫下鞋,換好拖鞋,想把她扶進房間休息時,清荷卻轉過身,雙手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膩在他的懷裡,醉眼迷離地說道:
「水寒啊,你來接我了嗎?嘻嘻,今天喝多了,他們總是給我敬酒,敬酒。哎呀,師兄們都回去了嗎?明天,明天他們都要走了呢!水寒,咱們畢業了去哪兒啊?」
酒香,香水味,一時熏得瀋水寒也有些迷離。清荷的一番話徹底把他扯進了一個甜蜜而又極度危險的深淵,深淵中噴涌而出的柔情瞬間淹沒了他。
他雙臂緊緊地箍著清荷,她斜著一雙如水波般蕩漾的眼睛,醉笑著,雙唇殷紅如清晨的玫瑰花瓣。
那一刻的理智瓦解,他再也剋制不住自己,深深地吻了下去。
這一刻,連最後一絲殘存的理智也不復存在,他知道自己萬劫不復。
他抱著清荷,百感交集,熱淚盈眶,為消失的歲月,為心中的疼痛,也為未知的明天。
再怎麼不敏感的女人總會有一種奇特的第六感,那種感知微妙不可捉摸,但是卻讓人的心慌亂而害怕。
忙完了單位改制的筱莉在緊繃了的弦緩松下來就有這種心慌的第六感。瀋水寒身上有了很多以前沒有的變化,時常晚歸,經常心不在焉,打電話偶爾會迴避到僻靜角落。
瀋水寒在周邊人眼裡,那是十佳好男人,顧家,有責任,事業好。雖然時常會因為工作忙碌而晚歸,但是他總會儘力去協調工作與家庭。
當筱莉的許多姐妹埋怨自己處在喪偶式家庭時,筱莉總是笑笑。自己單位事多,孩子反而是瀋水寒管得多。
這天的瀋水寒更是奇怪,凌晨一點才到家,平時這個時候回來,他往往會累得直接倒頭就睡,第二天起床後補個澡。
可是,這次筱莉被洗手間嘩嘩的流水聲驚醒,且洗澡速度很快的他今天居然在裡面待了十多分鐘。
她再無睡意,躺在床上,腦海里卻翻湧出無數關於男人出軌的段子。她覺得自己風聲鶴唳很是可笑,全天下男人都有可能出軌,只有瀋水寒這樣可靠的男人不會吧?
可是既然全天下男人都有可能,為何獨獨瀋水寒不會呢?他也是男人,他不是聖人。
筱莉被這種思想翻來覆去地折騰,如果他真有什麼事我是睜隻眼閉隻眼地過去,還是追根到底地鬧騰?
她覺得不能鬧騰,單位里那個鬧騰的同事最後以殘敗收場。可是不鬧騰就這樣放過他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胡思亂想間,洗手間的門被拉開,瀋水寒從裡面走出來,看到微暖的床頭燈下筱莉一雙閃閃的眼睛盯著自己,心裡頓時一虛,心臟猛烈地急劇跳了幾下。
「你醒了?」他掩飾好自己的情緒,躺回床上,僅僅靠了一個床邊,背對著筱莉說道:「睡吧!」
「你今天幹嘛了,怎麼這麼晚才回,還記得洗個澡?」理智告訴筱莉,自己跟以前一樣翻過身繼續睡就是了,可是情感卻不受控制,還是禁不住問了出來。
「哦,今天喝了點酒,酒味重了些,沖一下好一點,睡吧,我困了。」他關了床頭燈,頓時,卧室陷入一片黑暗。窗外偶爾有夜歸或是早出的汽車聲,餘下是一片寂靜,彷彿靜得可以聽見心臟砰砰的急跳聲。
黑暗裡,兩雙明亮的眼睛閃著不同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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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團公司的另一個下屬公司被沈總安排了一個人進去了,哎,你們知道那個女人是誰么,長得還挺好看的。」
「我知道,秘密哦。」
「誰?說說。」
「沈總的初戀,呵呵,據說,倆當初從高中就開始,沈總本是學霸,可為了這個初戀情人,情願志願填的和這個女人一樣的學校。」
「哇,咱們沈總還是個情種啊!可是他們為什麼分手?」
「這就不知道了。」
自從清荷被她公司的上司覬覦,瀋水寒再也不放心清荷自己出去找工作了,他索性給清荷安排在了集團的另一家公司。
他卻沒有想到公司的八卦之火正在熊熊燃燒。
「還有一個爆炸新聞,他的初戀情人離婚了。」
這炸彈一放出,集體嘩然!
而瀋水寒也處在水深火熱之中,有些事情不能開始,一旦開始便再也剎不住腳步。一步一步,即使是深淵,也回不了頭。一路荊棘,一路蜜糖,瀋水寒就在這條路上甜蜜與痛苦交織著行走。
人的心是長偏的,瀋水寒的心就已經偏給了清荷,且偏得厲害。他時時刻刻不在心裡想著她,彷彿回到了最初戀愛的時候,心心念念。
與筱莉離婚的念頭浮上心頭的時候,他自己都嚇一跳,可是這念頭一旦生了根就再也拔除不掉了。
周六,孩子照例被外婆接了過去,瀋水寒早早起床做了早餐,獨自坐在餐桌邊等著洗漱的筱莉。放在桌上的手捏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捏緊。
洗漱完的筱莉走到餐桌邊詫異地問:「怎麼不先吃呢?」
「筱莉,我有話跟你說。」他平整了一下心情,艱難地說道。
「什麼啊?這麼鄭重其事?」她的心猛地一跳,很是奇怪的感覺,這段日子以來瀋水寒異於往常的行為,隱隱約約的風言風語,她不是沒有感覺到沒有聽到。
可是,她寧願相信這些都是空穴來風,她一直在心底告訴自己要相信瀋水寒。其實,她到底是要要相信瀋水寒,還是覺著只要什麼不說,就可以一直維持現狀呢。
「也沒什麼大事,晚上回來再說吧。先吃早餐吧!」瀋水寒怔怔地看著筱莉笑容,很明顯那笑容有些勉強有些慌亂,他一下子泄氣,暗嘆了口氣,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你去哪裡?」筱莉喝了一口牛奶,問道:「今天不是周末嗎?」
「公司有點事要處理。」其實他是打算帶清荷去郊外。那天清荷給他發了一個鏈接,鏈接里一片五顏六色的花海,美得跟夢似的。
清荷什麼也沒說,但是瀋水寒知道她想去看那片花海,一向,他太了解她了。以為經過這麼多的事情,清荷會變得成熟,可是,她也許是被保護得太好的那種女人,仍然那麼小女孩子氣。
瀋水寒拿起外套下了樓,筱莉獃獃地坐在桌前,想了想,像是下定決心似的,跟著也下了樓。等她啟動車子的時候,瀋水寒的車子正出車庫口。像是被魔障了似的,她也一腳油門踩上,跟在了瀋水寒的後面出了車庫。
(小說名:《一枕冷暖》,作者:花落寂寂)